万江小享医院的救护车。该院试水长途转运市场的半年间，频频遭遇黑救护车抢生意。记者陈奕启 摄

●“正规军”运力难及，长途救护转运市场被黑救护车垄断

●黑救护车漫天要价设备简陋，给病患及医疗市场带来隐患

●东莞卫计局拟制订准入规范，救护转运将向民营市场开放

普通的金杯面包车贴上红色“十”字和“救护”等标识，车顶装上警灯、警报器后，便在各大医院之间招摇过市地接送病患。它们被称作黑救护车。救护车“正规军”运力难及，需求旺盛的长途救护转运市场出现空缺，矛盾的夹缝中，黑救护车日益猖獗起来，给病患以及医疗市场带来了众多隐患。这在外来人口众多的东莞尤为明显。

如今随着东莞正规的医疗机构试水长途救护转运市场，打破了原有黑救护车片区垄断的格局，威胁、警告甚至是暴力不断，正规救护车与黑救护车之争愈演愈烈。所幸，近日，主管部门有了新动向，东莞市卫计局针对黑救护车问题，前往多地进行了调研，“东莞计划向民营市场放开长途救护转运，目前，正在制定相关的准入规范。”

冲突

在万江小享医院试水长途转运市场的半年间，救护车司机老雷转运了几十次，但几乎每一次都会遇到磕磕碰碰的事情。口头威胁警告是常有的事，车被砸人被打倒是头一次遇到。这让才做救护车司机不久的小谭都有些害怕，担心再次被打。

　医院救护车常遭威胁警告甚至暴力

今年的8月7日傍晚，广州岗顶一家医院门诊大楼的门口，当时正在昏迷状态的病人想要转院，却被两名黑救护车的中介拦在医院门口，甚至还上前抢夺担架，不让放行。最终，在家属报警，警方、医院介入之后，折腾了近5小时，病人才得以离开。

8月29日下午5点多，东莞万江小享医院的救护车前往塘厦医院接一位正在ICU里的病人。当救护车刚到塘厦医院的停车场，就被黑救护车的经营者给拦下。他们手持着铁锤将救护车的多扇玻璃砸坏。不仅如此，还将车上的两名救护车司机老雷和小谭打伤。安装在被砸救护车车头的行驶记录仪拍下了黑救护车经营者的整个施暴过程。他手持铁锤猛砸玻璃，边砸边说“早就警告你们不要拉病人，你们偏不听。现在你们信了吧，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再来拉病人。”砸完车和人之后，黑救护车经营者扬长而去。

而在当时的塘厦医院ICU病房外，需要转运的病人家属邓先生正在焦急的等着。他希望能早日把因为脑溢血而昏迷不醒的妻子赶紧送回老家。说好了一个小时，可左等右等依然是没有看到车的影子。后来邓先生才知道救护车其实早到了，只是在门口被砸了。

老雷和小谭在塘厦医院简单看了下伤势后便出发，塘厦警方一直把他们护送到高速入口。原计划直接将病人送至肇庆老家，由于救护车的挡风玻璃被砸坏，老雷只能把病人接到小享医院，再换其他的救护车将病人送回肇庆。所幸，那位重度昏迷的脑溢血病人最终无大碍。“否则，这将会是我一生的遗憾。”老雷说。

来自湖南的老雷在万江小享医院做救护车司机已经一年多了。据他说，医院有救护车3辆，由于覆盖面积比较小，医院救护车常常闲置。从今年上半年开始，医院救护车就开始尝试进入长途市场的转运。“东莞之前没有一家正规医疗机构的救护车进入长途转送市场，此前整个长途转运市场都被黑救护车垄断了，而且都是分片区的垄断。”在他们医院试水长途转送市场的半年间，他转送了几十次，几乎每一次都会磕磕碰碰。“威胁警告是常有的事情，叫我们只能拉病人来，不能接病人走。”

乱象

少有正规的医疗机构涉猎长途转运市场，黑救护车早已分片区垄断东莞市场，它们往往就停在医院附近，一有病人联系，便立马赶到，不仅漫天开价，而且态度强势。此外，黑救护车上设备简陋。坐，收费高且担心安全；不坐，病人无法转运，陷入两难。

不成文的垄断

老雷说，由于少有正规医疗机构的救护车开展东莞市外的长途转运服务，东莞市外的长途转运市场早已被黑救护车垄断。“他们往往就是几个人合买两三台面包车，之后将面包车拆掉座椅，改装成救护车的样子，转跑几个镇的医院，互不干涉。”

随着正规救护车加入长途转运市场，平静被打破。万江小享医院后勤部主管何先生说，东莞的黑救护车大多是私人改装车辆，以家族或者老乡性质在营运。除了在塘厦医院被黑救护车阻挠过外，在市人民医院以及虎门第五人民医院，小享医院的救护车也均遭到过阻挠。“他们都说是自己的地盘，不让他人弄。”

林先生原来在一家三甲医院做过多年救护车司机，平时接触了不少救护车转送的业务，后来辞职不干，就自个买了一辆面包车，将其改装成救护车的样子，专门跑市外的长途转送业务。林先生坦言，黑救护车有一些不成文的约定。“主要是相互之间像是划定了区域一样，这帮人负责哪几个镇，另外一帮人负责哪几个镇。”林先生说，还有个原则是，如果是跨区域的话，只能是往里面送人，不能往外拉人。“大家都是在外面混口饭吃的，和气生财，很少有人去破坏，所以一切都平静。”

漫天要价

漫天要价也是黑救护车的一个重要特征。何先生说，前段时间一位在长安医院治疗的刘女士因为严重脑外伤，家属想把她送回湖南永州老家休养。“我们收费2400元，可半路杀出的黑救护车要价4300元，几乎是我们的两倍了。要价要得太离谱了。”

对于市民邓先生来说，除了将妻子从塘厦转运至肇庆遭遇的惊魂一幕外，对于黑救护车的漫天要价也深有体会。当时他看到医院走廊上插了不少“救护车”转送电话，就随意拨打了其中一个，问了问价。在电话中对方开价6000多元。邓先生嫌太贵就没有叫对方，而是通过另外的途径找到万江小享医院的救护车转送。“我们最后成功到达肇庆封开时，也只收了3000多元。”

何先生说，这些黑救护车价格并没有固定的标准，一般是看人开价，但是只要在三到五百公里以上的，绝对都是八九千以上的费用。“五百公里的路程，一般车辆，来回两箱油基本足够了，而‘黑车’除此外仅需出点过路费，实在是暴利。”

9月11日上午，记者在塘厦医院偏僻的走廊上找到了一张黑救护车的联系卡片。记者拨通了1882659****的手机号。一名自称姓周的经理介绍，可以提供去全国各地的救护车。对于收费的标准，这位周经理没有正面回答。

“你家人是什么病情，需要什么救护设备。”周经理在电话里追问患者的病情和所住的楼层及科室、床位、名称，不同的病情需要的设备不一样，收费也不尽相同。他们需要先了解病人的病情后才好谈价钱。周经理说，他们公司就在塘厦镇，公司有3辆专用救护车，根据病人病情不同分为一般配置和高档配置两种。如果去外省就建议选用高配置的车型，“车辆宽敞，减震较好，病人乘坐要舒适些。”周经理介绍，根据路途远近和家属选择的车型不同，收取的价格也不一样。如果租用一般的车，到湖南、江西等地费用为8000元左右，高档的车型则需10000元。

塘厦医院办公室李主任表示，这些车辆在发车前，通常车主与患者家属之间已经讲好了价，这个价格远远高于市内急救的运送价格标准。当然，车主也会在谈价前先问明患者病种、年龄以及伤愈程度，从而根据运送的难度来酌情增减收费。

从记者的暗访了解来看，黑救护车出省一般会在五千元以上，而省内也大多超过了两千元。何先生说，按照国家标准收费，每公里3.16元，如果加上呼吸机、监护仪、除颤仪、输液泵、吸痰器等设备，可能每公里要上升至7.8元至8元。

设备简陋无资质

“我们的救护车车内的救护设施都配备到位。”在塘厦经营黑救护车的周经理表示，车载呼吸器、心电监护仪都很齐全，如果病人有其他要求，也能满足。不过，当记者表示想现场看看车辆时，周经理显得十分警惕，“我们的医生和护士都是从医院请来的，都有资质，你大可以放心”，对方在电话里一直要求记者提供住院病人的详细信息。

日前，记者就在南城康华医院遇到了一起黑救护车转送病人的情况。当时转送病人的黑救护车就是一辆改装的面包车，车内设备简陋，连基本的吸氧设备都没有，更别提随车的“医护人员”取得相关的证件。

塘厦医院办公室李主任说，一般需要乘坐救护车转诊的患者病情都较重，转诊途中遇到的风险较大。黑救护车上的“医生”和“护士”也有可能没有取得相关证件。一旦出现意外，后果难以预料。“我们也只能是提醒病友，并明确禁止医院医护人员向病人推销‘黑车业务’。”李主任表示，这样的提醒和禁止到底能起到多大的作用难以预料，医院只能尽自己的义务。

无奈

一方面重症患者想落叶归根或者得到更好的照顾，另一方面正规的医疗机构无法提供长途转运服务，只能是求助于黑救护车。这给黑救护车生存的土壤。黑救护车的出现也曾给这些病人或者家属带来过希望。

　黑救护车也曾带来希望

“我们也知道这些派卡片的是黑车，但是很多时候医院不提供车转运，只能找他们。”在塘厦医院里，市民王先生感叹，此前，他的一位亲友就因需要转院，而院方又无法提供长途救护车运送，不得已找了“黑车”。

王先生介绍，自己的父亲因为高血压发作，从楼梯上摔下，造成大脑出血、双脚骨折，在医院里住了两个多月，光是医疗费就花了10多万元。王先生说，自己只是一家公司的普通业务员，巨大的经济负担让他难以支持，此外又因自己忙于工作也无暇照顾老人，于是决定待老人家伤势逐渐缓解后，将老人送回湖南老家继续治疗。

“当时就只能选择救护车，那样老人就可以躺着，万一出现危险，陪护的医生和护士也好及时救治，路上的安全性就大多了。”当王先生向医院申请救护车运送时，被院方拒绝了，王先生说，医院总共才3辆救护车，其中2辆要接受120调度，1辆备用，“连镇里的业务都忙不过来，更不愿意提供省外的转诊接送了”。

新莞人刘先生两年前也曾经叫过一次黑救护车。他至今都在感恩黑救护车的那一次转运。刘先生是河源人。两年前，他的父亲脑溢血严重昏迷。昏迷前，父亲就一再提出，希望能够回到老家去。在住院了一个多月之后，刘先生的父亲都没有醒来，医生告诉他，父亲醒来的希望非常小，建议做好心理准备。“回家可以说是父亲当时唯一的一个愿望。”刘先生说，当时他就多次找医院，希望能派救护车帮忙转运到河源老家县城里的医院。

让刘先生失望的是，医院以救护车紧张为由拒绝了他的转运要求。后来，刘先生就通过夹在医院过道上的卡片联系到了一辆黑救护车。“虽然价格高了些，但毕竟人家愿意帮忙转运。”刘先生说，最后是父亲成功的转运到了县城里的医院。5分钟过后，父亲就离开了人世。“我毕竟帮他完成了人生的最后一个愿望，所以我一点也不后悔。”

现状

近期，东莞市人民医院作为“先锋”，突然对外发布消息，将推出救护车租赁服务，以满足患者的长途转运需求，此举也引起社会关注。然而，纵观东莞全市，却少有医院意欲效仿。多医院的负责人坦言，开展长途转运，救护资源再投入大，医疗风险高，而且尚无相关法律法规准入指引，难度较大。

全市183辆正规救护车难以满足长途转运

根据东莞市医疗救护120指挥中心统计，目前，东莞全市可供120指挥调度的救护车共183辆，其中一线救护车99辆，后备救护车有88辆。东莞市医疗救护120指挥中心相关负责人表示，120救护车的主要职能是负责院前急救，保障基本公共卫生服务，从目前运行的情况来看，现有救护车数量可基本满足全市日常的院前急救需求。

然而，除院前急救外，病患市场还存在医院到医院、医院到家等救护转运需求，同样也需要救护车提供安全保障。东莞市卫计局则坦言，整体来看，东莞大部分医院急救车资源都比较紧张，一般也较少向病人提供救护车长途转运服务(特别是省际转运)。根据《医疗机构基本标准(试行)》规定：城市每5万人需配1辆救护车。如果东莞以800万常住人口计算，救护车数量基本已经达标。不过，有业内人士也表示，这一标准仅仅只是院前急救承担力量，东莞外来务工人员众多，病患长途救护转运需求也较大，现有“正规军”运力确实难以满足。

除了120救护车外，全市医院也可自行购买救护车。医院未纳入120调度管理的救护车，也需要按照卫计局统一车身标识要求涂添车身标识，按《广东省院前急救单元人员配置、救护车设备及药品配备基本标准》要求配设诊疗设备及急救药品耗材，并配医护人员才可以转送病人。

但是，目前，却少有医院涉足长途救护转运。东莞一家三甲医院的相关负责人举例，比如患方自主意愿的转院，或者出院后需要转运到家等情况，医院救护车服务暂未涉及，“除非特殊情况，医院才会酌情审批。”

长途转运风险高 市场无准入法规

除了运力不足的限制，实际上，对于长途救护转运，大多医院也无积极性。不少医院坦言，开展起来难度较大。“最多考虑的还是医疗风险问题。”东莞市有医院业内人士坦言，现在医院救护车配备的医疗设备、药品等，都仅适用于短途急救，“长途转运，患者病情若有突发状况，很难得到有效救治，医疗风险较高。”

况且长途跋涉，司机、医护人员的安全也很难得到保障。“东莞就有医院曾遭遇过险情，将一名患者长途转运到外省，到达目的地后，患者反悔，不愿支付余款，还召集村里群众将救护车以及医护人员扣了下来，最终，医院还要想办法营救。”上述业内人士坦言，这样的事件发生，也会让医护人员、医院无意于长途救护转运。

医疗风险之外，缺乏相关法律法规准入指引也是关键。“对于长途救护转运，现在还没有明确法规来规范指引，比如救护车是否可以跨省转运病患，什么车辆可以准入，是否要纳入到120指挥中心，如何监管等等，都不明确。”东莞市第五人民医院急诊科相关负责人就坦言，转运一旦出现问题，就容易发生纠纷，届时将面临无法可依的尴尬。

有医院也坦言，尽管“正规军”意欲试水，甚至都无收费标准可参考。“如果医院开展长途救护转运，就意味着要增加救护车投入，现在一台配置完善的救护车价格在四五十万左右，如果加上医护人员配置，多少收费是合理的，没有标准。”厚街医院副院长廖伟强坦言，加上公立医院收费定价有一定局限性，最终投入产出难成正比，也可能面临亏损。

目前，各大医院救护车出车空车率不低，加上三无人员救治等，费用基本都由医院来承担，各大急诊科本就存在亏损问题。有医院也表示，这些都会影响到医院长途救护转运投入的积极性。塘厦医院办公室李主任说，对救护车的管理制度上，没有明确责任主体，监管起来比较困难，一旦出现问题，不好追责。据了解，目前救护车的监管大多涉及多个部门，其中，救护人员的资质归卫生部门，改装车辆归交警部门，非营运车辆载客归运管部门，多头管理存在的真空也是黑救护车存在的原因。

解决

今年，东莞已有首个民营机构向卫计部门提出申请，希望拿到准入证，通过标准化运营，进入救护转运市场。一度搁浅后，近日主管部门有了新动向，市卫计局表示，针对黑救护车问题，前往多地调研，东莞计划向民营市场放开长途救护转运，目前，正在制定相关的准入规范。

急救转运拟向民营资本开放，东莞将制定规范

推出救护车租赁服务的市人民医院坦言，由于市场无规范可参考，目前也只是边走边摸索，救护车租赁只针对院内患者，而且，暂时可供租赁的救护车数量也不多，仅为两台。

公共资源运力不足的背景下，允许民营资本参与救护转运市场，也成为目前较为强烈的呼声。有医院负责人也坦言，医院更多的职责应该在疾病预防救治上，长途救护转运需要更加专业性的操作，在香港，或是发达国家已有成熟经验，“引入民营资本，规范运营，不仅能够满足患者需求，还能通过市场竞争力量，理顺救护转运市场的混乱局面。”

民营资本进驻在广州、深圳等邻近城市已有雏形。广州曾多次出现黑救护车冲突事件，一家专门从事转运业务的机构也于2013年应运而生，最终，他们取得广州卫生部门的许可，开始了“试水”。有了前车之鉴，东莞民营资本也开始蠢蠢欲动，今年年初，东莞首个民营机构已向市卫计局提出长途救护转运的申请。面对异军突起，东莞市卫计局也曾坦言，目前，国家、省没有制定相关标准及准入条件，专业急救转运申请暂没有向民营资本开放。

但是，今年以来，随着救护车冲突事件增加，近期，东莞市卫计局也组织团队前往周边城市进行了调研。“一方面东莞已有民营资本提出了申请，另外，我们也希望寻找到针对性的解决之道。”东莞市卫计局有关负责人也透露，经过前期研究，东莞已初步计划允许民营资本参与救护转运市场。“鼓励民营资本参与发展健康事业，也是国家在医疗领域的发展思路，救护转运市场也可以是新尝试。”市卫计局表示，近期，东莞将制定相关的操作规范，比如救护车准入条件，如何审批，如何监管等等，将会一一明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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